如果尚未见到此时的血烟,那么根据夏亚下午在课堂上的猜测,只要让玩家抛弃现有设定,转而对自己曾经的“玩家”身份产生认同,那么毫无疑问会让他们醒来。
可问题是,见到这样讨生活的血烟,上述公式还成立吗?
夏亚拿不准了。
他很确信,自己从这个血烟身上看到的是一种真实的写照,真实到有些卑微,有些市侩,有些让他厌恶。
是的,厌恶。
倒不是对讨厌血烟这个人,而是厌恶这种生活……
厌恶这种虚与委蛇的、苟且的、充满了不明晰规则的生活。
血烟为什么怕他?
为什么对他流露出讨好的意味?
是因为担心与校董事会关系不一般的自己给他穿小鞋,破坏了他这来之不易的营生。
但是,他为什么会这样担心?
“得到和失去一份工作”的规则是如此的明晰——工作认真,那么就不会失去它。
而工作是否认真这件事,根本不用他去担心别人怎么想,只需要做好自己就够。
那为什么要担心别人呢?
因为还有一层不明晰的规则,仲裁者的好恶——与工作完全无关的好恶,无法用规则量化的、带有个人倾向的好恶。
正是这额外的、不明晰的规则,完全建立在主观的意志上,完全凌驾于公正的规则之上,才让这一切糟糕的无比真实。
虽然他已经脱离这样“真实”的生活太久了,但这股厌恶还深深刻印记忆深处。
就如他对奥琳希露说过的那样,虽然记忆消失了,但感觉仍然存在。
就好像上百个周目、数千年的游戏生活并未覆盖它半点,反而愈发凸显出这种厌恶的真实。
他是如此热爱规则明晰的游戏,是如此热爱公正无私的系统,是如此痴迷于任何时候都公正的“系统仲裁”。
他只需要遵守并适应规则,而不用担心系统会偏袒任何人,哪怕是他自己。
他也压根不期望、不需要被偏袒。
他的公正是针对所有人,包括自己。
……
不知不觉陷入沉思,等夏亚回过神,焕然一新的小辛同学已经站在他面前了,对他热情地吐着舌头,拼命摇晃尾巴。
夏亚起身去摸手机,顺便看向血烟。
“话说多少钱来着……”
但就在他解锁屏幕的当口,血烟没有任何回应。
夏亚诧异地抬头,就看到血烟拼命给自己挤眼睛,示意门口方向。
他扭头看过去——
哦豁,斯卡蒂。
师匠就这么站在门口,双手环抱,搁在沉甸甸的胸脯下面。
她的表情没多么冷漠,甚至还有点微笑,虽然看起来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微笑,但即便如此,也能让你感受到她的迷人气质。
这一瞬间,夏亚便确定了。
强如师匠,几乎站在力量顶点的女人,也被这个大型梦境影响着。
或者说,通过瑟妮娅被机械圣灵告知的情报来看,是被一个大型幻术影响着。
她现在表现出的,完全是面对毫不相熟之人时的样子,至于其他不似人的神性亦或是不似神的人性,那就如冰火两重天一样,在特定条件下才能解锁。
“这位大人物一直在找你。”
血烟捅了捅夏亚的背,小声道。
夏亚一下子明悟,破口而出:“你他妈卖我?”
他就说对方怎么能找到这儿来,感情是这货通风报信!
“啊?”血烟愣住了:“她不也是校董事会的人?你们难道不是一起的?”
“……她是候补校长,我们是竞争关系。”
“啊!???”
血烟大惊失色,他猛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得罪了两个校长……不对,是两个候补校长。
“那、那怎么办?”他结巴道:“我我我不知道这茬……”
“算了,就算你不报信,她多半也有手段找过来。”
夏亚叹了口气。
“该来的,总要来。”
他拍拍血烟的肩膀,朝前走去。
说实话,他没想好怎么面对师匠,而且最重要的是,他有种直觉——自己打不过对方。
就目前剑士和机械师的实力加起来,就算和师匠同等级,那也是被吊着打的下场。
而抛开天神的力量不谈,光她身为白骑士和唤冰师这俩职业“祖师爷”的身份,就不是1+1>2。
这可是相性最好的两个职业,再加上数千年的战斗经验,就算夏亚能背板,也只是堪堪打平而已。
他还需要“积累”。
而且更要命的是,他还不敢轻易“侦查”对方的等级。
走过这短短几步路,夏亚就迅速调整好了心态。
“聊聊?”他说。
“好。”
师匠也没挑地方,指了指就近的小圆桌。
血烟立马识趣地为两人搬来凳子,准备好茶水,然后抱着小辛遁入工作间。
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,直到斯卡蒂端起那个冒着热气的一次性纸杯,指尖的冰花一闪而过,热水就变成了冰水。
夏亚眼皮子跳了下。
对方等级比他高,高到看不清级数那种……
考虑到这个世界贫瘠的魔力浓度,这个级数的战斗力也许要大打折扣,但这是对所有人而言,所以高级别就是高级别,照样碾压。
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练的。
“我希望你放弃这个位子。”
呷下一口冰水,斯卡蒂慢条斯理地说。
“为什么?”夏亚问。
“因为我想做校长。”
“那我要是不呢?”
斯卡蒂瞧了他一眼,夏亚顿时感觉心灵都被冻结了,寒气自内而外蔓延全身,差点冻得梆硬。
他强撑着在寒意扩散开之前端起水杯,顾不上蒸腾的水汽,把热水倒进了嘴里,这才感觉稍微好受些。
“有条件的。”师匠又补充道。
就在夏亚以为所谓条件是开给自己的好处时,只听她开口道:
“你搬离这个城市吧,留下米娅就好,我会照顾她。”
“噗”
正在喝水的夏亚一口气全喷了出来,水花在逼近斯卡蒂时就被冻成了冰花,哔哔啵啵掉在桌上。
“你疯了?”
夏亚腾的站起来。
妈个鸡,本来还以为是她给自己滚的补偿,结果是自己要满足条件地滚!
滚也就算了,还要满足条件才配滚!?
资本家落泪好吧!
“你想干嘛?”
“那孩子我见过,她天赋很好。”斯卡蒂像是丝毫不介意夏亚刚才的冒犯:“而且她很善良,有一颗纯净如冰晶的心灵,我不想看到你污染它哟。”
“哈?”
夏亚有些茫然,但转瞬又找到了问题所在——多半是米娅的艾伦戴尔之行给师匠大人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,所以才会导致现在的她都念念不忘。
但这个污染又是什么意思?
你这不是骂人吗!?
我很脏吗???
“米娅从小和我一起长大,她不可能离开我的。”顿了顿,夏亚又补充道:“如果她醒来,你可以去问她,如果她同意,那么我毫无怨言,可你觉得她会同意么?”
“我知道她不会同意,所以我要你在她醒来前离开,这样也省去了很多麻烦。”
斯卡蒂像是失去了耐心,也站起身。
“你可以考虑半天,走之前不用告知我哟。”
说完,她转身就往外走。
“哦?”
夏亚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甚至带着一丝讥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