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芒消散,夏亚站起身。
他环顾四周,六根银色的石柱随着魔纹的脱落已然褪去原本的神秘感,上面依然光滑如镜,仿佛即便历经法则的洗刷也未曾更改。
这种材质他并不是第一次见了,当初在卡伦圣泉下面挖出来的银色立方块,也就是服务器本身即是用这种材质铸造的。
“欢迎您的归来,大贤者。”
光圣灵略显谦卑的声音从高处传来,夏亚没有对这个称呼表示任何惊讶,他朝着对方望过去,然后勾了勾手,后者的晶体外形便被法则揉捏成了一个人形的样子,看起来和七夜有几分相似,但气质全然不同。
“还是这个样子顺眼一些。”他嘀咕道。
光圣灵显然对这种小事毫不在意,它走到夏亚身边,身为人类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激动:“一切都如您当年的预言那样实现了……”
“预言?”夏亚愣道:“什么预言?”
光圣灵立即欠身道:“抱歉,是我过于激动了……我忘记了应该遵照您的流程来。”
在夏亚问它“什么流程”之前,光圣灵召唤出一道光幕,上面呈现出一副画面:
两道身影漂浮在高空,一个明显是夏亚,另一个则是光圣灵的晶体身躯。
他们的正下方是朦胧虚幻的大地,周围充斥着某种灰蒙蒙的能量,似乎有意在遮挡什么。
这时画面中的光圣灵开口了:
“大贤者阁下,深渊真的会卷土重来吗?”
“会的。”夏亚回答得很笃定:“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深渊存在的‘象征’。规则本身不应具备自我意志,这是创生双子在创造这个世界之初定下的公理,而身为规则具现体、力量化身的你们却一个接一个拥有了自己的‘人格’,这本身就是一种糟糕的信号。
“不同于凡人的喜怒哀乐只是情绪,你们的好恶喜憎会为成为规则与秩序的对立面,继而成为滋生深渊的温床,甚至自身的能量越强大,对应的深渊强度就越高……这也是我最初对‘你们’动手的原因。”
光圣灵迟疑道:“可为什么您偏偏留下了我……”
夏亚看了它一眼道:“因为你不只是力量本源,你代表的还是希望,是新生,是生命诞生自黑暗、但不屈从于黑暗的象征。即使规则没有情绪,你也会存在,这也是你不同于那些家伙的一点。再者,人们需要一个代表希望和归宿的存在,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。”
“不,大贤者阁下,我觉得人们其实更需要您……”
夏亚自嘲地笑了笑:“我?拉倒吧。大贤者只是一个对抗深渊的工具人罢了,就像下雨天要打伞一样,我就是那把伞。假如下雨是不好的,就像深渊是邪恶的一样,你说,什么时候才意味着人们彻底战胜了‘雨’?”
沉默片刻,光圣灵道:“不需要‘伞’的时候?”
“是的,等到没有人知道‘伞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,就更没有人知道‘雨’是什么,这才意味着深渊真正消失了。想要达到这个目标,第一步就必须让大贤者消失,而不是把他推选成一个超越神明的存在。因为一旦让人们意识到凡人可以成为至高无上的‘神’,那么深渊就永远也不可能根除了。”
说到这里,夏亚拿出一把剑和一杆金色的圣枪。
——围观的夏亚眉毛一挑,他认出那把枪了,那玩意儿不是第六块记忆碎片里,他和斯卡蒂“打架”时扔在地上那把么?只是当时那把枪是暗红色的,毫不起眼,他这会才意识到这东西换个皮可不就是「永恒之枪·冈格尼尔」么!
——而那把剑,赫然是圣剑纳希尔。只是这两把武器现在都是“战损版”,上面有大片被腐蚀的痕迹。
“你也经历过那场战斗,我们看起来战胜了深渊——仅仅是看起来而已。”夏亚摇了摇头,像是感慨道:“深渊的难缠之处从来都不是物质世界边缘的巢穴,从来都不是有形体的深渊大军,而是无形的人心,是意志的衍生物,这些东西你先收着吧,也许以后还有用,毕竟如果连有形的深渊都打不过,就别谈如何针对无形之物了。”
画面中的夏亚把这一对武器交给光圣灵,后者身上发出一片光芒,将其收了起来。
沉默片刻,光圣灵才问道:“神……到底是什么?为什么一旦凡人试图成神,深渊就无法被根除了?”
“在凡人眼里,你们就是神。‘圣光化身’,‘铆钉与扳手之王’,‘魔法之神’,‘影之主’……凡人会把无法理解的存在称之为‘神’,正因为无法理解,所以才心存敬畏,不敢僭越。
“而身为大贤者的我,曾经是凡人,而且还是个臭名昭著的凡人。倘若我成为了超越神明的存在,那么‘神’在他们眼中就不再是神秘的,不再是无法理解的。它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,而是一个具体的‘位阶’,一个力量等级,一个可以为之努力并实现的目标……因为有人这么做到过。”
夏亚看向光圣灵,语气突然变得玩味:“然后,他们会不择手段地追寻力量本源,希望有朝一日能追上,并超越我。在这个过程中,无疑会有自诩聪明的人向你,向你的那些同类,向你们献上贡品,献上忠诚,献上灵魂……这一切都是为了换取晋升为‘神’的砝码。到时候,你会拒绝么?”
光圣灵沉默不语。
而这种默认本身就是一种回答。
“再然后,他们会将前人的‘成功’视为一条捷径,更加急功近利地追求这条路,以至于沦为力量的奴隶,或者换个称呼,‘虔诚的信徒’。而你是知道的,凡人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成为力量本源,因此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胡同。
“而在这个过程中,真正让深渊永存的不是我们这些愚昧的凡人,而是身为力量本源,却在信徒的拥簇中逐渐失去自我的你们。在这种扭曲的信仰中你们的人格会凝聚得愈发具体,人性的阴暗面也就愈发强大。”
说到这里,夏亚笑了笑:“即使是这一切没发生的时候,当我一个接一个找到你的那些‘同类’,劝说它们时,也只有你能心平气和地和我谈谈。倘若这一切发生,那么到了那个时候,你们还会选择主动回归本源来真正消灭‘深渊’么?”
光圣灵漠然不语,半晌才反问夏亚:“您的力量在我看来也是无法理解的,所以您已经成为一个‘神明’了吗?”
夏亚摇了摇头:“这取决于你怎么定义它……也许在你看来我已经是了,但实际上并不是。我只能告诉你我的‘定义’,但你未必相信。”
“我会相信您说得任何话。”
夏亚对这句话不置可否,只是笑了笑便继续道:“在我的理解中,神是一个陷阱,是一层保障,是一种基于创生和毁灭的客观规律。上一个被迫成‘神’的家伙现在指不定在哪儿骂我呢,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惦记这种事了。”
光圣灵没有对这句话发表任何看法,从一枚晶体表面也看不出它的任何“情绪”。
这段记忆到这里也就结束了。
随着画面结束,人形的光圣灵再度看向夏亚:“在这之后,我阅读了您留在圣剑和圣枪之中的预言:文明将会覆灭六次,‘希望仅存之地艾伦戴尔’会作为试验田引入‘外来灵魂’,后者作为‘神选者’可以帮助我们对抗深渊……如果这一切都失败了,那么以‘外来灵魂’之中的最强者作为载体,让所有规则回归本源,就可以唤醒您当年留下的力量,然后由我来使用它战胜深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