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太傅杜涵看着急切的曹宁,微笑道:
“丞相果然胸怀天下,以天下事为己任。”
“不过在面见王上之前,丞相是否要更衣一番?”
曹宁身体往前,只要杜涵一答应就要往前冲,忽然听到这话,顿时老脸一红。
又尴尬又羞怒!
这已经是隐隐在指责他,不知礼数了!
但是如今的他,有求于镇南王,而且本身镇南王还执掌军权,根本不虚他这个丞相。
所以曹宁只能红着脸皮拱手道歉,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:
“是我冒昧了,这般衣衫褴褛,确实不是面见镇南王的样子。”
“还请王太傅帮忙准备沐浴更衣之地!”
杜涵微笑着点了点头,然后转头吩咐一个军头将曹宁带下去。
等到曹宁离开后,他立马换了一副脸色,急匆匆的赶回镇南王的行军大帐。
他掀开满是四爪蛟龙的帐门,面色从容的对着镇南王赵普一拜。
镇南王赵普名字里虽然有个普字,但看起来一点不普通。
头戴紫金冠,腰间一条青玉带,面如满月,眼如明珠,站在自然就有一股贵气。
此时的他,一身宽袍长袖,不紧不慢的在行军大帐的军案上联系着书法。
见到杜涵归来,搁笔笑问道:
“怎么样,是曹丞相吗?”
杜涵知道恭敬的点了点头,然后开口道:
“确实是曹丞相,不过他可狼狈的很,满身泥泞还沾了些呕吐物。”
“臣让他先去沐浴了一下,待会儿更衣后会来参见王上。”
杜涵虽然只是简单的陈述了一下曹宁的状态,但是镇南王却听出了很多言外之意。
“曹丞相世家出生,一向最是注重风仪,现在却这般狼狈,看来李怀安本事不小,把国都折腾的不轻啊!”
镇南王轻笑着,但是眼中却有一丝忧愁。
正好这个时候,沐浴更衣完毕的曹宁被军头带着进入行军大帐,他瞬间将表情恢复正常。
曹宁进入镇南王行军大帐之后,面容急切道:
“还请镇南王出兵国都!”
镇南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之色,一旁的杜涵立马化作老学究,一本正经道:
“丞相,按大周礼法,面见诸王需要脱履趋行,赞名而拜。”
“你这是无礼啊!”
脱履,就是脱掉鞋子;趋行,就是急走;赞名而拜则是喊着自己名字下拜。
都是用来彰显诸王尊贵的礼节。
而礼法,一向为世家所看重,毕竟他们的身价富贵全靠礼法来保证,来彰显。
任何情况下,失礼都是最大的罪过。
曹宁心中知道,杜涵这是故意打乱自己的节奏,但却也只能憋屈的道歉。
然后走出大帐之外,按照脱履趋行,赞名而拜的规矩,重新来了一遍。
等这一套礼法规矩完成之后,之前他急匆匆催促镇南王出兵的气氛,已经烟消云散了。
而这个时候,镇南王已经整理好思绪,一本正经的回答道:
“曹丞相,不是我不想出兵,实在是国都敌情未明。”
“这种情况下出兵,乃是兵家大忌啊!”
曹宁此时已经明白,镇南王并不愿意立刻出兵,但却不愿意放弃,所以严肃道:
“镇南王何出此言!”
“国都乃是大周的国都,又飞敌境,何来敌情未明?”
“再输了,眼下陛下还在国都之中。镇南王身为臣子,不思解救,是何道理!”
曹宁搬出姬如雪,虽然镇南王满心不愿,但也只能装作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对着国都方向拜了拜。
但是,他依旧不肯松口出兵!
“据我所知,李怀安将抄家之后的钱财,一半用来收买国都的百姓。”
“眼下国都虽然还是我大周的国都,但百姓却未必是我大周的百姓。”
“若是战起,国都定然大乱,到时候反而会危及陛下。”
“所以,我正是为了陛下的安全,才不敢仓促出兵的啊!”
曹宁听到这话,面色顿时难看起来。
李怀安收买国都百姓的银子,不少都是从他家抄出来的。
一想到那一箱箱、一车车的金银珠宝,他的心就忍不住的滴血。
连语气也变得急躁愤怒起来。
“李怀安并不过三千,镇南王你手下却有五万精锐大军!”
“难道镇南王的五万大军,还比不过李怀安的三千兵马?”
“如果是这样的话,我就要怀疑镇南王是如何为我大周镇守南疆的了。”
“莫不是与南荒霸主有什么默契?”
镇南王瞬间色变,曹宁这话和指责他通敌叛国有什么区别。
所以脸色一冷,直接寒声道:
“三千兵马?”
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李怀安就是靠着这三千兵马,三日之间连破陛下布置在五关的十万大军,冲入了国都之中。”
“我镇南大军虽然精锐,但和陛下布置的十万大军相比,也抢不到多少。”
“他李怀安能破陛下的十万大军,再破我的五万镇南军也不足为奇。”
曹宁见镇南王将这事提出来,顿时无奈了。
他总不能说姬如雪又菜又爱玩,是个傻逼,你尽管上吧。
他摇了摇头,努力让自己恢复心平气和,问道:
“既然如此,镇南王打算什么时候出兵。”
“总不能让李怀安这逆贼一直占据国都,让陛下,让大周为天下所笑吧!”
镇南王见曹宁语气平和下来,语气顿时跟着和缓起来,沉吟片刻后道:
“自然不会!”
“眼下李怀安冲入国都之事,已经传遍大周,各路勤王军皆已经上路。”
“血衣候也在其中。”
“丞相只需和我耐心等待几天,等血衣候勤王军到。”
“我就立刻挥师北上,与血衣候一起,为陛下、为大周诛杀李怀安。”
曹宁听到这话,脸色总算好了一些。
尤其是在听到‘诛杀李怀安’时,神情更是激动无比。
身为一国丞相,先是被抄家,然后被追的割须弃袍、泥地打滚。
天底下最大的耻辱,莫过于此。
对于曹宁来说,李怀安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!
杀了李怀安,就是他的梦想!
为此,他愿意等待。
可是,等待的时间却如此漫长,如此痛苦!
另一边,国都。
追杀曹宁、文载道不成的龙骑军,带着数百名和曹宁、文载道一起逃窜但却失败的权贵从国都南门归来。
看到往日里一个个骄奢淫逸,肆无忌惮的权贵,如今却变成了这副狼狈模样。
整个京师的百姓都乐了!
“哈哈哈,好,这就是报应啊!”
“好臭,原来这些大官儿也会滚泥地啊,我还以为只有我家的猪才会这么干呢!”
“嘿,他们可不就是猪吗,成天不劳不做,混吃混喝!”
“哈哈哈,那龙骑军的壮士不就成了猪倌了!”
“……”
无数戏谑、欢喜的声音,在国都传来。
越来越多的百姓,闻讯赶来,看看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。
其间,不少有些家底的百姓,为了感谢龙骑军将士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,主动献上酒食。
在喝酒的时候,龙骑军将士随口将曹宁、文载道被龙骑军追的割须弃袍、泥地打滚的消息也传了出去。
一时间,烂泥宰相,无须名流的绰号,在国都百姓口中传开,并且深深的印在他们的脑袋里。
往日权贵威严,世家风度,都随着这两个外号烟消云散。
消息传到大周书院,一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大儒们如丧考妣,哭爹喊娘。
“斯文扫地,礼崩乐坏!”
“斯文扫地,礼崩乐坏啊!”
大周书院院长迟玄望,更是怒发冲冠,狠狠将手里捧着的书扔下。
之前曹宁和文载道准备逃出国都时,曾经邀请过他,但被他拒绝了。
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为一代文宗,岂能在李怀安这样的祸国奸臣面前逃走。
他就算死,也要为天下的读书人守住气节!
所以他命令大周书院的大儒、教授、弟子,敞开院门,所有坐在院内读书。
让李怀安知道,就算他刀兵再利,也下不了天下人。
但是现在,他坐不住了!
“不行,国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”
“李怀安简直就是祸世魔星,短短数日,就让国都百姓目无尊卑,狂妄无礼。”
“如此下去,国将不国,我大周就要完了!”
“诸位,且随我去兴隆街,我们把李怀安给轰出国都!”
迟玄望振臂一呼,大周书院的大儒们纷纷响应,没一会儿,一群大儒学子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,冲到了兴隆街樊楼下。
正好此时李怀安下楼准备劝那些来征兵的人离开,明天再来。
迟玄望看到李怀安,直接劈头盖脸,怒斥道:
“李怀安,你知罪吗!”
李怀安早就发现了气势汹汹的迟玄望,只是没兴趣搭理这个老顽固。
但却没想到对方开口就来这样一句,顿时脸色一冷道:
“我有何罪?”
迟玄望神情冷傲,高高在上,义正言辞道:
“自孔圣著《春秋》,敦叙人伦,君臣、父子、上下、尊卑,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。”
“你却蛊惑百姓,使其目无尊卑。”
“民不聊生,天下大乱,皆因你李怀安而起!”
“你竟然还问我你有何罪!”
“简直就是丧心病狂,禽兽不如!”
李怀安看着仿佛手握天条的司法天神一样冷漠威严的迟玄望,不屑的笑了起来。
他这一笑,仿佛是点燃了导火索,一个又一个的大儒被点炸,开始对他破口大骂。
“李怀安,你位卑人劣,地实贫贱,如不改正,死期不远!”
“李怀安,你跋扈行凶,肆无忌惮,岂不知枭悬之诛已经近在眼前。”
“李怀安,你卑悔王室,败坏法纪,天下之大罪莫过于此!再不悔改,九族具诛”
“李怀安……”
大儒们一个个衣冠楚楚,满嘴道德文章。
李怀安听了却一声冷笑,不屑道:
“口中千言,胸中无一策。”
“你们这群儒生,终日无所事事,只知摇唇鼓舌,占据高位!”
“名为大儒,实乃大贼!”
“还敢和我讲道理,你们知道什么是道理吗?”
李怀安缓缓伸出双手,在半空中握紧成拳,目光扫视迟玄望和一众大儒,冷声道:
“我左手是道,右手是理。”
“你们准备和我讲道?还是讲理!”
李怀安脸上毫不掩饰的威胁之色,瞬间就让夸夸其谈的大儒们闭上了嘴。
一个个满脸不甘、不屈的看着李怀安,似乎试图用眼神吓死李怀安。
李怀安被他们这色厉内荏的样子给弄笑了。
前来参军的国都百姓,也被他们这群大儒给弄笑了。
“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大儒,一个个简直就软蛋,连我家的大黄都不如。他被人踢一脚,好歹还敢咬人呢!”
“什么软蛋,我看根本就是没卵子。以前我还去大周书院读过书,结果半辈子都没什么成就。难怪啊,一群没卵子的人,能交什么样的好学问。”
“呸,你可不要污蔑!洒家虽然没卵子,但也不屑和这群狗屎大儒并称。”
忽然,有个看不惯大儒们高高在上表情的百姓,拿起手中的石子,向大儒们砸去。
他的行动,就好像吹响了进攻的号角。
无数百姓纷纷响应,拿着身边的一切砸向大儒们。
后来,干脆有人搬来各种臭鸡蛋烂菜叶,为其他人提供弹药。
一瞬间,衣冠楚楚的大儒就变成满街喊打的老鼠。
头上挂着个烂菜叶,脸上糊着臭鸡蛋。
狼狈不堪,鸡飞狗跳。
遭到如此羞辱的大儒们,一个个气得面皮发紫,很快就有人忍不住开口反驳道:
“你们这群无知愚民,知道什么!”
“我等儒生,主掌教化。若非有我等,岂能有如今之大周万邦来朝之鼎盛!”
百姓们乍一听这话,还真被唬住了。
但很快回过神来,怒道:
“大周鼎盛,明明是李将军东征西讨,对内改革之功。你们这群儒生只知道和李将军做对,有个屁功劳。”
“什么狗屁大儒,我在国都这么久了,就看你们整天衣冠楚楚,锦衣玉食,却什么都不肯做,简直就是害虫!”
“对,这群大儒就是害虫,就是吸我们穷人血的大害虫!”
一个个百姓回忆起自己过去的经历,发现这些大儒的身影总是伴随着自己的苦难。
当他们被权贵欺凌告官的时候,他们嚷嚷得贱不可告贵,直接打三十大板扔出去。
当自己遭灾的时候,又是这群大儒假仁假义,帮着权贵门用三五斗米买下一个人的一生。
如果说权贵们是山中食人饿虎,这群大儒就是帮助饿虎吃人的伥鬼。
在愤怒的百姓面前,往日里能说一整天的大儒们,一个个像受惊的鸡仔一样瑟瑟发抖着。
只有迟玄望一个人,还能勉强保持风度。
李怀安看着咬牙硬撑着的迟玄望,缓缓开口道:
“迟院长,你之前说君臣、说上下、说父子、说尊卑。”
“也许在你看来,这就是儒家的全部!”
“但我要说,你错了!”
“所谓儒者,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也。”
“除此之外,都不过是手段!”
“只有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,才是一个真正儒者的目的!”
迟玄望听到这话,面色一肃,严厉反驳道:
“李怀安,你说的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,确实是儒者之大道。”
“但若将除此之外的东西,都视作手段,却太过偏激。”
“已经是邪道!”
“仁义、礼法、宽恕、慎独、中庸、孝道,儒家之道浩瀚如海洋,岂是四事能够囊括的!”
李怀安听着迟玄望的辩驳,不屑的笑了起来。
“仁义、礼法、宽恕、慎独、中庸、孝道?”
“什么叫仁义,什么是礼法、什么是宽恕、什么是慎独、什么是中庸、什么是孝道?”
“这些东西有标准吗?根本没有!”
“这些东西,不过是权贵用来涂抹遮掩自己丑陋贪婪面目的脂粉罢了!”
“你看看你身后的一群大儒,他们有的号称仁义,有的自诩守礼,哪一个不是你口中儒道的代表!”
“但儒学,就是被这样的人玷辱的!”
李怀安慷慨激昂的说着,然后不等迟玄望开口反驳,就指向了其中一个大儒。
“就拿这位号称孝顺的曾琦大儒来说吧。”
“他为了展现自己的孝顺,在母亲生病的时候,听信仙姑骗子的话,将自己母亲埋进土中,差点窒息而死!”
“然后又割下自己的肉,喂给自己的父亲,让他父亲呕吐不止。”
“两个老人本来好好的能活七十岁,但被他这么折腾,六十不到就死了!”
“而他却靠着给被害死的父母守孝三年,赢得的孝顺的名声!”
“迟院长,你也为人父母,你儿子要是这样孝顺你,你敢吗!”
李怀安指着大儒曾琦,质问着迟玄望。
迟玄望顿时沉默了,半天后才勉强辩解一句。
“曾琦虽然愚昧,但至少孝心是好的。”
李怀安听到这话,哈哈笑了起来,嘲讽道:
“愚昧!”
“迟院长你能承认曾琦愚昧,倒也算有点底线。”
“那我就再说一个!”
李怀安手指左移,指着一个面相刻薄的大儒说道。
“这位陈元大儒,号称礼法治家。”
“但是他的儿子,却是个不守礼法的。出去游玩三年后,归家之时在路上遇到了自己的妻子不认识,上前调戏。”
“这位大儒知道后,不问清事情真相,就以不守妇道为由,直接判他的儿媳自杀。”
“等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,他却为了维护自己大儒的名声形象,知错不改,硬是逼得他的儿媳认罪,跳河自杀!”
“而他儿媳妇,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,正是大好年华!”
“而他儿子,却什么惩罚都没有,妻子被逼死后不到三个月又娶了一个。”
“迟玄望,这守礼之心,也是好的吗?”